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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侠散文|寻找崔莺莺 —— 江南版《西厢记》纪略

zhiyongz2024-05-13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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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崔莺莺 —— 江南版《西厢记》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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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阿侠,原名王豪杰,70后,毕业于浙江师大中文系,浙江嘉兴美学学会会员,海宁作协,海宁王国维研究会,海宁评论家协会,海宁摄影家协会会员。有百余件作品在《星星诗刊》《北京文学》《诗歌月刊》等发表。
一元王实甫的《西厢记》问鼎戏剧界,和《牡丹亭》《红楼梦》等齐名,在民间广为流传。其实《西厢记》并非原创,脱胎于唐传奇小说《莺莺传》,又名《会真记》。作者元稹,和白居易同科及第,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文学史上元稹和白居易比肩,但因为一部《莺莺传》,为后世诟病,誉为“渣男”。元稹出生于一个小地主家庭,那个年代,门第不高的年轻人只有参加科举考试入仕,方能在婚姻上有攀龙附凤的资格。贞元十五年(779年),二十一岁的元稹在河中府做了个小吏,寓居山西蒲州普救寺。时遇驻军骚乱,蒲州局势动荡,元稹通过朋友帮忙,保护处于危难之中的远亲,骚乱平定后,与亲戚家的少女相爱,但这段爱情并没有修成正果,青年元稹胸怀大志,并不甘心和平民女子牵手度过余生,短暂的迷恋后,终于还是抛下了痴情的姑娘,西赴京城长安,应制科试。后他参加贡举,中了书判拔萃科第四等,官至校书郎,终于少年得志,此时,他理想中的婚姻大事才算真正提上了日程,不久,元稹娶了检校都官郎中韦夏卿的爱女韦丛为妻,果然郎才女貌,妇荣夫贵,春风得意。年青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本属寻常。但在中国古代儒家礼教系统下的官场,讲究以德服人,元稹娶了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后,却食无味寝不安,为什么?因为少年时代始乱终弃的荒唐不堪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时不时有被朋友取笑政敌抓把的风险,大才子思忖再三,写了个自传体小说《莺莺传》。史载元稹娶韦氏是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而《莺莺传》作于贞元二十年,可见其洗白过往之心切。洗白自己,得黑别人。《莺莺传》故事发生在山西蒲州,和元稹之前的情事同一地点,说明元稹内心坦荡,没有任何回避的情绪。原本也算是一段少男少女的纯情初恋,元稹是如何黑人的呢?一黑为和女主莺莺相识时,姑娘为其姨表远亲,死了父亲,寡母孤女落难,剧中张生(元稹)救了她们后,寡母郑氏竟在答谢宴会上硬要十七岁的女儿莺莺出来相见,并以“八字”示之,这情形属于“主动送瓜”了,貌似以爱女相许以报恩公,而与有远大志向的张生来说,却有拖后腿之嫌了;二黑为原本自诩“意志坚强,秉性孤傲”的张生,见到莺莺后,竟为之迷惑,不能自禁竟主动撩拨,可见莺莺“狐性”之烈,莺莺先赠诗回应再“假正经”故作矜持,把五好青年张生迷惑得魂飞魄散,而后又在红娘的协助下“自荐枕席”,如此这般,一个蛊惑良家男子的狐媚女子形象脱颖而出,其间虽不乏真情厚意你侬我侬,但已为张生之后西行科举入仕变心埋下伏笔。
后张生与友人谈及,称莺莺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将其比之商纣于妹喜,幽王于褒姒,自己因“德行不足胜妖孽,是用忍情”而不得于离开,把始乱终弃的无耻行径渲染得合情合理义正辞严;三黑为原本对张生情痴意厚的莺莺,在情郎离开时,竟有自知之明,称其“阴知将诀矣。”并“恭貌怡声”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言下之意,小女子被相公始乱终弃,纯属活该,张公子安心赴大好前程,不必放在心上!我认为这一黑最损,缺德到家了。元稹后有诗《离思》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可见这位登徒子,并不以为耻,还自鸣得意。
凭良心说,元稹本性并不差,史载他在官场一心为民,报效国家,大胆劾奏不法官吏,平反了不少冤案。因此还曾得罪权宦仇士良,公众之下遭其谩骂,并用马鞭抽打,鲜血直流,赶下厅堂。可见人性终究是复杂的,论人还须客观,我们可以说他伪善卑劣,但我认为更多是受儒家文化浸淫下的文人内心的怯懦,无论多伟大的人,难过所谓的“道德”关,比如唐朝另一位知名诗人“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崔颢,比如近现代“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的徐家少爷,都一个样。

比较有意思的是,元稹的自传体纪实小说《莺莺传》,早已销声匿迹。而在此基础上演绎出的多个版本,如金国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简称《董西厢》),元代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简称《王西厢》)却多有流传;其它明清时期,亦有多种翻版,这儿不再赘述。其中尤以《王西厢》为最,凡经各种改编演绎,根基深厚,广散枝叶,成为中国文艺史上经典之作,长盛不衰。
论及西厢,后人只知实甫而不知有元稹,原创冷落,盗版盛行,实在可悲可叹,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学术界有争议,以下为笔者观点。
长期处于儒家文化熏陶下的礼教社会,以男权为中心,女子须三从四德,有七出之罪,婚姻中一切过错都不涉及男性。在此背景下,只有执情凄凉哀怨的女子,鲜有忠贞不渝守妻如玉的好男儿,女子地位极其低下,以相夫教子为终极使命 ,稍有不慎便会糟糠下堂。故《莺莺传》中的张生,不过是悬崖勒马离开了“妖女”而已,其行为非但不出格,还有谦谦君子洁身自好之美德,这是元稹能够大言不惭的时代背景。并且,元稹还算是个正直的文人,虽不得于黑了莺莺一把,其间也确表达出了真情实感,并未全黑,实属不易。但也因此,文章终究是落入了窠臼,刻薄了点,不能引起底层民众的共鸣。封建礼教可以不把女人当人,但人民群众并卖帐,抑郁中的人们需要平等、需要喜剧的粉饰和渲泄,《莺莺传》显然不能完成这个使命,故未能传诵。
鲁迅曾如此评述:“其事之振撼文林,为力甚大。”,“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 这是比较客观的评述。《莺莺传》虽未成经典,但作为中国古代小说第一次把笔端转向平民现实生活的小说,其历史意义不可抹杀,《莺莺传》之后才有《李娃传》、《霍小玉传》,把唐传奇文学带向颠峰。
《莺莺传》之后的翻版,无论《董西厢》还是《王西厢》,剧情完全反转,由薄情公子始乱终弃的悲剧转向痴男情女勇敢抗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这符合人们的情绪需要,在家长制森严的旧时代,充满爱情悲剧时空里,不能不说是一朵奇葩。剧中人物张生、崔莺莺、红娘等形象鲜明,充满青春朝气,反封建礼教的意志非常明确。在腐朽、悲剧气氛浓郁的旧时代,《王西厢》像一股清流,横扫文坛,长期压抑悲观的人们为之振奋,这或许也正是《王西厢》长盛的原因,时至如今,仍然如此,看惯了《孔雀东南飞》《牛郎织女》《杜十娘》《梁祝》《红楼梦》的薄情寡义,再回味西厢,依旧温情脉脉、倍感欣慰。

“渣男”元稹因难言之隐写《莺莺记》替自己洗白,玻璃心网红编剧王实甫凭《王西厢》一炮走红,创造了中国戏剧史上的票房奇迹,各取所需。因后者大红大紫,后世评论都贬原创而褒翻版,认为《董西厢》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远胜原创,而《王西厢》在《董西厢》的基础上,进一步走向完美。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王西厢》更写出了张生的痴情与风魔,写出了张生的才华,以及张生的软弱,使他成为封建社会中多情软弱的才子代表;塑造了一个才貌双全、内外兼修,对自由爱情真诚向往,勇敢追求幸福的相国千金小姐崔莺莺形象,为后世青年男女追求爱情的楷模;塑造了聪明、伶俐、热心、正直的丫鬟红娘,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在后来的剧作中一再出现,甚至取得了较莺莺更为重要的地位。元代贾仲明在《凌波仙》称:“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评论家基于一种什么样的角度和心态去锦上添花,笔者并不想多掺和,当剧中人物的形象越来越饱满,越来越有喜感的时候, 却有一股郁抑感却在我胸口徘徊,久久不能散去,因我深知,无论喜剧的感染力有多强,《王西厢》里莺莺姑娘,毕竟只是一个经过包装、粉饰的赝品,真实的莺莺在比之早五百多年的《莺莺传》里,在薄情公子元稹调笑的笔端里,在人们弃之如敝屣眼光里。
真实的莺莺并不勇敢,只是一个落难家族,需要庇护的可怜女子;真实莺莺并不开朗,因为身世的凄凉,有点内向和胆怯;真实的莺莺并不美丽,风餐露宿车马劳顿消瘦而落寞;真实的莺莺甚至形象也不优雅、品性也不完美,因为生活困顿,胭粉粗糙,带点哀怨、妖媚和轻佻。真实的莺莺终究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大唐盛世,繁华锦绣温柔富贵乡里的相国小姐,她美丽大方、自信豁达、才华横溢,兼可爱率真,勇敢执着的追求爱情,如此完美的人物形象,又有谁能不喜欢呢?在街头巷尾田畔酒肆的喝彩声中,真实的莺莺却的的确确已经沉默,就像《红楼》里的林黛玉,遥闻金玉良缘锣鼓阵阵,却僵卧于潇湘馆的草席上,气若游丝。
从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到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从秦观的《调笑转踏》和赵令畦的《商调蝶恋花》,从关汉卿的《续西厢记》到李日华《南西厢记》和陆采《南西厢记》,从查继祖《续西厢》到沈谦《翻西厢》等,经历各种乔装改扮、浓墨重彩,却再也找不回起初的那个莺莺,那个初心可鉴的崔莺莺。
翻版《王西厢》是喜剧版的西厢记,原创《莺莺传》亦可称作悲剧版的西厢记,我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浓妆艳抹的莺莺姑娘我无法接受,心甘情愿被始乱终弃的莺莺姑娘我亦不愿接受,那么理想中的莺莺姑娘在哪里呢?那个现实、客观、更接地气的崔莺莺在哪里呢,这促使我终究踏上了寻找崔莺莺之旅。

关于《莺莺传》及之后众多版本的西厢记,故事发生地,可以基本确定在蒲州,现山西永济市境内,有据可查,原创作者元稹的这段风流往事,正发生于他二十一岁寓居蒲州普救寺时。文中的崔相国,祖籍河北博陵崔氏,故事是郑氏母女护送相国灵柩,途经山西时发生,这个也无争议。但非常有意思的是,一千二百年后的二十世纪始,在江南水乡,浙北嘉兴海宁海昌街道的金星村 (现归属狮岭社区),流传着另一个版本的《西厢记》,人物轮廓相似,但情节又颠覆了元稹自传体版《莺莺传》及之后的所有版本。
2021年3月,江南乡野,春光明媚,刚经历了一场春雨的滋润,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种猎奇的心情,我来到了狮岭社区,才到村口,远远看到重墨书写的“西厢记故事发生地”的碑墙竖立于村口。村民告诉我,他们从小就听老人讲故事,咱这就是西厢记发源地,并且这一传不知不觉就到了当代。至本世纪初,因新农村美丽乡村建设,挖掘地方文化文脉的需要,地方政府就把这种传说融进了乡村文化建设,这就把村子名正言顺的冠上了西厢记源地的帽子。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一股什么样的底气,敢把风靡中国乃至世界文坛的《西厢记》,从山西蒲州搬到一千多公里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村庄呢?
金星村北部,越过湖盐线,现和海盐县百步镇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叫崔家埭的村子,这里就是传说中崔莺莺生活过的村庄。当地人帮我约了一位名叫崔槐松的老人,七十开外,简单寒喧后,他热情的带我去崔家埭,一路新泥沾鞋,花香鸟语。因新农村搬迁,那里如今只剩下一块空旷的土地,长满了青草,尚留一幢未完全拆除的二层旧楼,屋后有一座假山。老崔说:“这就是崔府的后花园了,当年张生就是从假山翻下去,和莺莺姑娘约会。”他又对着屋东的田野,做了个怀抱的手势说:“这里古时都是崔家的大花园,崔家是比较有钱的大户人家,有高大的房子和花园,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山石叠翠。”
湖盐线南侧,约离崔家埭五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张家埭,这就是张生的村子了,这里有一座古代遗留下来的石桥,当地人称它张家小石板桥,现在已被埋在地下,北边是一只小溪浜。这儿过去也是一座花园,小石桥坐落在花园里,传说古代这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旗杆等。
当地还遗存一高大石头马槽,摆放在狮岭社区门口,据传古代这里有—位骑马武官,石头马槽高大厚实,石槽下面还雕刻牡丹花,雕刻得十分秀丽,是古代的精雕细刻之作。这里还有一只古代的石井圈,很古老,井圈边上石质斑斑迹迹,要上溯到元明时期。还有一些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乱砖残瓦。这些都说明,这张崔两家都非等闲之辈,张家埭西有一座高五六十米的山,名大横山,山下有庙谓禅济寺,相传张生曾住在那,这里也是张生和莺莺恋爱的地方。
据崔槐松说,上世纪末,有一位酷爱文史的袁姓老人,为证实西厢记源地即为金星村,在村里一蹲就是十年,他的事迹至今为人啧叹,也因此西厢记源地为金星村的说法渐渐传开,地方报刊杂志多有相关报道和文章,但是这种传说最终被否定。2009年,有关部门作了专访,时任海宁文联曲艺协会主席的顾志兴认为,《西厢记》诞生在元代,而明代的陈与郊、清代的周乐清、张韬、查继佐以及近代的张宗祥、沙可夫等著名戏曲家都是海宁人,如果《西厢记》原型就在海宁,元代以后的这些海宁籍戏曲家不可能不在其《西厢记》研究中有所提及,但事实上他们都没有,这表明《西厢记》真正起源于海宁的可能性非常小。
崔家埭和张家埭的村民为何如此深信不疑?其原因可能是某种巧合,长期以来,本地中老年人都特别喜爱看越剧,而越剧《红楼梦》、《西厢记》、《何文秀》等又最为大家喜爱。我推测这一现象的形成,是好多年前的崔家埭、张家埭人看过越剧《西厢记》后,觉得其中某些特征和他们村里的情况非常相似,便在茶余饭后进行加工,然后一代代传了下来,后人便渐渐地信以为真了。浙工大元曲研究专家万润保教授同样认为,《西厢记》是由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改编而来的,《莺莺传》里的故事到底有没有历史依据目前还有争议,但《西厢记》里明确了这是发生在河中府(今山西永济)的故事,所以说发生在海宁是很毫无根据的。

专家发声了,并且有理有据,这场指鹿为马的闹剧到此也该终结了,但有意思的是,村民们并不卖帐,他们依然固执的认为,这儿就是西厢记的源地,他们都是莺莺和张生的后人,并且这么多年,依然众口一词,乐此不疲。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起村民的坚信不疑和执着呢?笔者以为,这是一种情结,一种情怀,事件的本身真假已经不重要,往深了说,这是一种根植了几千年的土著文明的表征使然,
华夏是世界上唯一文明没有中断,完全被传承的一个民族。中国人喜欢寻根,比如姬、酉、祁、己、滕等有十七支姓被认为是黄帝的直接后裔,而之后的分支更是成百上千,这也是中国人通称自己为“炎黄子孙”的深层原因,能够跟三皇五帝攀上血缘亲自然是好的,退而其次,结交个大户,也是能让里子光鲜的事。
崔家埭西约50米,至今留有崔家场遗址,经考证,为旧石器良渚文化遗址,2010年被认定为省级文保单位,可见这个浙北平原的小村子,并不简单,是一个有文化底蘊,有故事的地方。这样的村庄,原本就该有名门旺族,原本该有才子佳人才对,然而偏偏由于各种历史原因,这个似乎曾经辉煌过的村庄,除了尚存有一些蛛丝马迹还能暗示他们祖上曾发达过,红火过,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记载,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像一个从小被富豪遗弃的孩子,跌落在贫民窟,再也找不到亲生父母,于是,在此意义上的寻根,将注定伴随在这片土地上活着的人,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西厢记》戏曲;本地巧夺天工的自然风貌:古遗址、崔家埭、张家埭,假山,石马槽,禅济寺等;村民茶余饭后的各种津津乐道;老袁先生的锲而不舍,最终构成一部江南版的《西厢记》。并且经过无数代人的传诵,使这种认知根深蒂固,成为村民们的精神支柱、寄托和信仰,或者说是一个文明符号。历经几十年、几百年的积淀,这个符号被烙刻在村民的心中,如同基督文明之于西方,儒釋道文明之于东方。对金星村的老百姓来说,《西厢记》中所描绘的世界就是他们的精神世界,就是他们优雅、平静,隐忍生活表征下源源不断的精神濡养和供给。
时值午后三四点,太阳略微西沉,温润和谐,一幢幢豪华精美的农家别墅井然有序,活泼天真的孩童,缓缓移动的老大爷和老奶奶,一张张平和的中年人的脸,廊前挂着、铺着的琳琅满目的衣物、干货,还有偶而倏忽而过的小轿车,这一切构成了《西厢记》文明的现代风貌,在《西厢记》的濡养里,男子显得格外儒雅和多情,女子显得异样的娇羞而灵动。
一股疑虑又从我心底升起,是什么样的《西厢记》让村民们如此温润平静,元稹的薄情寡义始乱终弃,还是王实甫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似乎都不对,《莺莺记》太悲凉,而《王西厢》又过于明快靓丽,我无法将崔莺莺和这儿村民的生活状态联系起来。
回去的路上,和老崔唠了一些家常,他们全村都已搬迁,政府帮助安置了新房,并没花多少钱,现在土地流转,也不用种地,他如今拿失土养老保险,一个月也有二千来块,足够生活,说到这儿,他脸上洋溢出富足的气氛。当问及是否相信自己是崔莺莺后人时,他笑了,说:“老一辈都这么说,一直到现在都在传,总有它的道理呗……”分手时,他送了我一本家藏江南版的《西厢记》,封面略显陈旧,纸张有卷曲。
江南版《西厢记》故事梗概是这样的:相传时海宁峡山一带乃水泽荒芜之地,秦始皇发十万囚徒在海宁峡山开山引水,囚徒们苦役五年方使峡山一劈为两,成了东、西两峡水之景,便有心定居于此,监军上奏始王,如实陈情囚徒之心愿,得恩准后囚徒们便开荒建屋,和当地老百姓的姑娘通婚成家,繁行生子,逐使原本的荒芜之地成了鱼米之乡。监军中有两位姓张和崔的,视察后,发现峡山东北有两个小山头,名谓大横山和小横山,两山脚下有一玉带似的水路,清清溪流绕大小横山间,后当地老百姓称之车福浜。大横山上有一寺庙,谓禅济寺,晨钟暮鼓,香烟缭绕,信徒不绝,为大横山带来了生气。张、崔两监军认定该地乃是风水宝地,便选地筑宅,大兴土木,两人自此定居于横山侧,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成为当地两个名门旺族,故事的基础至此已经完成。
接下来,故事情节进入正题,也略显俗套。唐时,两家都飞黄腾达,张家老爷是戍边大将军,崔家老爷是当朝相国,张家公子张得冠(张君瑞)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崔家小姐崔红颜(崔莺莺)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长得亦如出水芙蓉,才子佳人的雏型亦形成了。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崔相国在巡视洪灾时不幸遇难;祸不单行,次年,张家老爷也被污为通番邦,遭灭门之灾,张公子得禅济寺住持智慧和尚相助,逃过一劫,隐居在庙中的“诵经馆”里读书。
偶然机会,张公子遇上了去庙里烧香祈福的崔家老夫人和红颜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后诵经馆遭火灾,崔老夫人怜张公子身世,将他安置在崔府内的“文昌阁”,自此才子佳人在丫鬟秋萍(红娘)的帮助下,花前月下的故事徐徐展开,两人在望月亭、假山后等各种地方私会,袒露心迹,互赠信物,私订终身。后东窗事发崔老夫人知晓,大惊失色,崔家独女和叛将之女有私情,岂不埋下灭门之祸?崔老夫人以支助张公子赴京赶考为由,将他们分开了。张公子离开后,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一直杳无音信,崔小姐天天命丫鬟去村口遥望无果,终于相思成疾,郁抑得病。
张公子进京后中了进士,准备衣锦还乡迎娶红颜姑娘,不想皇上命他速去山西赴任,担任一个地方小县令。上任后被当地一富甲乡霸看中,软硬兼施要招张公子为婿,张公子愁肠百转,痛苦万分,最后还是迫于金钱的诱惑,乡霸的威势、富家女的美貌,和乡霸的女儿成了亲。新夫人蛮横刁钻,岳丈又庇护女儿,婚后的张公子过得痛不欲生,常生愧疚之感,越发思念远在故乡的红颜姑娘,遂修书一封,命人送至千里之外的崔府,书信未读完,崔小姐已是泪流满面,痛心欲绝,连喊:“张郎,你好狠心……”,晕厥过去。不久崔小姐自缢而终,一位痴心女子为爱情殉情的故事,就此流传在江南水乡,消息传到山西,张公子也忧郁成疾,不久便吐血而亡。
日转星移,大江南北便有民间艺人以说唱的形式,不断向世人诉说着这个动人又悲伤的爱情故事,绵绵不绝。
这便是流传在江南的《西厢记》,不是什么大文豪的大作,不过是乡野村夫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拼凑杜撰,故事不长,读完后我却有点喜欢了。她没有了《莺莺传》中被始乱终弃后的凄凉,也没有《王西厢》中脱离现实的完美,乌托邦式的虚无,或许现实中的《西厢记》本该如此,有甜蜜,有挚情,有无奈,有背叛,有忏悔,还有一个看似不完美其实很完美的结局,这才是真正附合中国传统文化的《西厢记》,它真实到了骨子底里,中国人的生命形态,本来不就是如此吗?
江南版《西厢记》,颠覆了元稹的自传版《莺莺传》,也颠覆了之后的各种版本,她将原版和本地的历史人文完美结合于一起,并且自带一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柔和哀怨气质。我似乎更能理解村民们为什么对拥有《西厢记》发生地有如此执着和狂热了,这块有着几千年良渚文明滋养过的土地,毕竟哺育出了与众不同感性而智慧的人群。我的心情似乎也平静起来,这里才有我理想中的崔莺莺,历经坎坷,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才成连理枝,这才是莺莺和张生最合理的归宿。我心中的那个崔莺莺形象也渐渐清晰丰满起来,裙袂飘飘温和的向我走来。

毕竟,这幕蜷缩在江南水乡一隅独特的《西厢记》,只是一方水土,极渺小的一个村庄,极有限的几个人在传诵,她的力量有限,传不了多远,便会折翼在空中。然而这些似乎并不重要,只要村庄里的人还在念叨,还在回味,并且传承下去,其意义便已很充分。这是一个村庄的文化,也是一个村庄的文明,整个华夏民族的文明不也是如此么,从远古的神话传说中汲取,从儒释道中取舍,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玄幻历史中走来,存诸在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心中,最终形成一股坚固不可催毁的信念,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无关乎虚实。
我甚至希望,元稹的《莺莺传》原型真的出自江南水乡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村子,或者至少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牵绊和瓜葛。我于是开始在历史的故纸堆里找寻痕迹,竟也有偶得,史载无稹的岳父韦夏卿,官至检校工部尚书、太子少保,他在元稹尚未有官名的时候便将爱女许配给了元稹,韦夏卿和当朝著作郎顾况是旧友,贞元九年(793)至十六年间曾在苏州一带,与韦夏卿、顾况唱酬,留有诗作《送顾况归茅山》。
可见这韦夏卿和顾况关系实非同一般,而大文豪顾况,恰巧出在江南水乡大横山下的这个小村庄,不是崔家埭就是张家埭,至今在横山还有留有顾况读书台。从这个层面看,元稹和顾况有过交集也未可知。史载元稹为官刚正不阿,而顾况在官场也是“楞头青”一个,此两货若凑一起,必然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元稹完全可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和老顽童顾况一起来到大横山下的崔家埭或者张家埭,在这江南村庄的温柔乡里发生一个故事,或者突发灵感,冥想出一个传奇来。
另史载元稹和白居同科及第,易亦是至交,白居易曾在苏杭长期为官,杭州离大横山不过五六十公里,且白居易和顾况亦有师生之虞,“白居不易”的故事曾在京城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就此而言,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跟他们有密切交往的元稹为什么不能来到这江南的小村庄走一圈,并且以此为源,编个把小故事出来呢?
当然这一切只是笔者的一厢情愿,情到深处自惘然,有些东西,留待有兴趣的史学家们去考证吧。
南湖文学文学总顾问:吴顺荣 责任编辑:青峰
音乐总监:格格
文字排版:汪垚卿 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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