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春联辉映祥和宅
《董乡文学》杂志选稿平台第1624期
红春联辉映祥和宅
作者：肖永明
每当春节临近，年货大集上，形形色色的春联琳琅满目，套版烫金的，刻版立体的，真可谓，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但我却总感觉似乎缺了点什么。于是，我常常忆起早年写春联，贴春联，赏春联的许多往事。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尽管生活是清苦的，但那朴实的年味却是浓浓的。每当除夕，妇女们在灶上忙活；男人带领孩子们将厅堂宅院，街头巷尾，洒扫整洁，然后贴春联。首先将大门装饰一新：扫去上年陈旧的对联残屑和落尘，门板上贴一副宽而短的五字对联，这叫“门心”；再在门框上贴一副窄而长的七字或九字的“框联”；门楣上贴“横批”和“门肩”；影壁墙上贴硕大的“盈门福”。接着按同样格式粘贴各个屋门，窗上只贴“横批”。奶奶让我把炕上、柜上、粮囤上、猪圈旁都贴上相应的条幅。一阵忙碌之后，小院子焕然一新，洋溢了红火喜庆气氛。最后在大门上挂两盏烛光红灯笼。这时空气中弥漫了煎炸祭品和煮饺子的香气；阵阵鞭炮声由远及近。有的年份雪花也纷纷扬扬来凑热闹，悄悄给红灯笼和红春联衬上一层皑皑白雪，正应了春联上的“爆竹辞旧岁，瑞雪兆丰年”的佳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描述的新年景象多么具有诗情画意啊！相传古人用桃仙木，刻上“神荼（古音shū）”“郁垒（古音lǜ）”两位门神名字或神像，挂在门上守家护院，驱鬼辟邪，保全家平安。五代至宋初被文人墨客逐渐将这桃符演化成红纸墨字的春联，淡化了迷信色彩，增添了对新年的祝福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春联亦称“门对”“对子”。“联”取于韵律诗中的对偶句，上下两联严格按照“对韵歌”双双对仗。祝寿有“寿联”；结婚有“婚联”；建房有“建联”；迎春便是“春联”。
我从小就与书法和春联结缘，一路走来就成了终生的喜好。大约是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年，临年靠节，我家当教师的四叔正帮二爷爷写春联请家堂。四叔用毛笔蘸了墨汁在大红纸上写大字，挥洒如意，娴熟流畅；我在一旁看得出神，很想试试。等四叔一离开，我就拿起毛笔在纸上试写。一不小心洒了一纸的黒墨。娘发现了把我拉过去，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我懊悔的哭声惊动了二爷爷。他跑过来护着我，对娘说：“别打孩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四叔写字，他看得入了迷，想试试。废张纸算啥？别把个秀才打跑了！”并当时允诺让四叔教我写毛笔字。从此，四叔便先教我认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执笔添墨，运笔技巧；进而教，横撇竖捺，永字八法。因此，学校里开始写大仿，我就是佼佼者。东叔是我童年的发小，我俩经常在一起玩耍。他父亲道五爷爷是村里首屈一指的文化人，早年开办洋学堂，后来做过高级大社的总会计。他知诗书，懂礼仪，毛笔字写得相当出色。庄里的红白公事必邀他到场做礼宾先生；逢年过节都请他书写对联。学校里一放寒假，我就天天到他家和东叔一起帮他研墨递纸。道五爷端坐太师椅，八仙桌上铺开裁好的大红纸张，拿起斗笔，到砚海里霑足墨汁，全神贯注，挥毫泼墨。接着一串串泛着亮光的黑字跃然纸上。他书写的春联字体遒劲有力，浑厚舒展；内容针对各家特点用词精准，恰到好处，被人赞为妙笔生花。他写累了就直直腰，抽支烟，喝杯茶，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书法：“有道是：写家写家先别夸，你先写个‘风、飞、家’。——‘风’和‘飞’的斜弯钩是主笔很难写，‘家’字就另有说处……”他抿一口茶，继续说：“又有歌诀曰：要让‘家’字好，必先宝盖小。——楷书，有收（紧缩）有放（舒展），下面有撇捺需放，因此宝盖要收；行书，可将宝盖写大，下面撇捺要收。”在道五爷那里我们逐渐懂得了：楷草隶篆诸书体，欧柳颜赵四名家；还知道了书圣兰亭，右军草诀。现在想来，他才是我的第一任书法教师，我的书法兴趣的幼芽从那时就萌发了。
道五爷还给我们讲有关春联的知识。古代耕读世家，诗书裕后，过年用春联除旧布新，装潢门面，以彰显家族的兴旺和文化底蕴。家有才子必从门庭上显示出来；名门贵族聘请名人贤士撰写与众不同的春联。红纸呈现喜庆吉祥，有两类人家过年不贴对联：一是多年没人住的荒宅；二是家有丧事三年门不沾红。年初先生带领弟子挨家品评春联，人们以“翰墨飘香的书香门第”为荣耀。欣赏和品评春联是有很多讲究和忌讳的。比如，穷人家才把“盈门福字”倒着贴，大年初一希望人们说出“福到了”的吉利话；富贵人家却忌讳这样贴，恐怕孩子们冒出“你家福到头了”的晦气话。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和东叔一起进本村小学当了教师。道五爷上了年纪，逐渐把写春联的事交给了我们。学校一放寒假，我们在学校铺开案桌，为乡亲们写春联。乡亲们从供销社门市部花块儿八毛，买几张大红纸送到学校；除夕前拿去误不了贴。后来我被调到县办中学任教，写春联的事就搬到家中办，就这样一直写了近四十个年头。多年来，我在中学连续担任毕业班的课程，寒假放得迟。回到家已经二十七、八了，一进门却堆了满桌子的红纸，连赶年集办年货的时间都挤不出，就赶写对联。那时过个年真是忙个焦头烂额。有一年春节临近，我一连赶写了两天对联疲劳过度病倒了，又有来电说，父亲生病在东营住院。明天就是除夕，怎么办？只好输了两磅液，拔出针头又整理完写好的对联，已经凌晨两点，一早就蹬上了长途汽车。辛苦过后，总会赢得乡亲们的理解和尊重，有的送墨汁，有的送礼物，我都婉言谢绝。我在外地教学平时也帮不上乡亲们的多少忙，有机会为乡亲做点事心里踏实。辛苦归辛苦，费力不讨好的事也会时有发生。改革开放初期的那年初一，我去拜年，见丁戌爷爷的门前聚了一帮人，有我家的几个叔叔在和丁戌爷耍笑嬉戏。一个乡亲走过来笑着说：“看看吧，都是你写的对联惹得祸。”等我走近他们一挥手都悄悄散了。我的脸一阵火辣辣的，像犯下了莫大的罪过。走近看，上联写“金鸡回首凤凰落梧桐”；下联是“玉狗贺岁家业攀新高”。这是狗年，有错吗？我横竖没找到错处。回到家三叔悄悄告诉我：丁戌爷乳名叫“狗子”；丁戌奶叫“凤儿”。哦，这避讳，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长辈，我怎能不尊不敬？于是我就登门赔礼道歉。他却说:“那是你叔们和我叔侄儿打秧闹着玩儿呢，与你没关系。你为大家写对联辛苦得很，爷爷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今晚咱俩得好好喝一壶！”一切误会和埋怨瞬间化为祥和。新世纪之初，我曾经用丝网套版印刷技术印制过彩色春联，如果再上个设备也能印出金光灿烂的烫金字。这些印制的春联，尽管看上去档次高，价格贵；但是它千篇一律，缺少文化内涵，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传统的手写春联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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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肖永明，山东博兴县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退休中学语文教师。有多篇散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在省市县级刊物发表。近期著有怀乡念旧散文集《暮春槐花香》。
肖永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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