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安:人会在一生的不同阶段多次与庄子重遇
“用精神自由来解说逍遥游,会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庄子思想中深刻的对抗意识和无路可走的绝望感过滤掉,只剩下轻松的愉快感。这件事看起来很好,但是曲解了庄子。”
多年来,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颜世安的先秦思想课上座无虚席。课堂上,他常以隐者传统与道家思想为背景,阐释庄子的游世思想与道论。他的作品《庄子评传》1999年首次出版,历经两次重印,成为不少读者进入《庄子》的参考路标。
我们得以从中看到,庄子在嬉笑怒骂的面具之下,如何逐层剥离世俗对人心的蒙蔽,在“无我”中还原生命的清新本质。而在与一批又一批青年学生的照面中,颜世安越发感觉到,庄子思想在今天依然抚慰着人们的生存焦虑。
《游世与自然生活:庄子评传》,颜世安 著,浦睿文化|湖南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
近年来,随着“躺平”“松弛感”“求佛上香”成为热搜话题,接近遁隐的生存态度引发关注。在无解的竞争压力下,年轻人渴望寻找一种退出机制,不仅问向当代的人文学者,也向千年前的先哲求解。提倡“鼓腹而游”,表面上随遇而安、躺平任嘲,内心却冷眼旁观、傲守孤独的庄子读来很有亲切感。
《庄子评传》20余年后再版,在新版后记中,颜世安也直言,
颜世安,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访问学者,台湾大学高等人文社会科学院客座研究员,曾在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栏目主讲庄子,《百家讲坛》栏目主讲老子。
“鼓腹而游”的庄子
有“松弛感”吗
新京报:最近年轻人喜欢用“优雅”形容在任何境遇下都能保持从容稳健的状态,是前不久流行语“松弛感”的延续。你研究庄子哲学多年,又长期在一线课堂与青年学生照面,在你看来,提倡“鼓腹而游”的庄子符合今天的人们对“松弛感”与“优雅”的想象吗?你会怎么看如今在青年群体中流行的对“松弛感”的追求?
颜世安:我不太了解现在网络上大家讨论“优雅”和“松弛感”特指什么,从“松弛感”这个词看,像是与古代隐者文化有某种相似性。隐者文化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并不是说只有隐居避世的人才体现这种文化,世俗生活中的平常人,工作养家,甚至做点小官,如果因为个人挫败或对社会失望,或什么其他原因,对工作和养家的伦理要求发生怀疑,内心抵触乃至愤恨,他不一定辞职和抛弃家庭,但可能不愿再努力,得过且过,混日子撞钟。
如果这样成为许多人的做法,并且有人从中体会出某种自得感,不仅是放弃努力的懒散,而且有对放弃努力的自我欣赏和赞叹,这就与古代隐者文化和退隐思想联系上了。总之,隐者文化不只是逃避,还要在逃避中体验个人生活的某种自得的意义。我望文生义,不知现在网络讨论的“优雅”和“松弛”是否有这种意思。
庄子是古代隐者文化的代表性思想家,传世《庄子》一书内涵丰富,不同的人读会有不同的体会,其中许多内容是表达退隐生活的自在和松弛,也有优雅。当然庄子比较复杂,他不只自在和松弛,还有激烈和孤傲,还有自然的澄澈,有超出隐者文化的东西。
但读者往往读出自己喜欢的意象,他们如果滤去复杂,在庄子文章主要体验松弛和优雅,肯定能得到不少共鸣。我不清楚现在喜欢谈论优雅和松弛的网友,有多少是读《庄子》有所感,但如果有人读,取内心所得,从文中读出优雅和松弛感的想象,是完全可能的。
以“鼓腹而游”为例,这个说法在《马蹄》篇原文中兼含松弛和自然二意,松弛是对社会压力而言,自然是对内心机巧而言,原文可能更偏重后者。但如果一些读者理解成主要是松弛感,解脱责任,自由自在,那也是一种阅读的体验。
庄子有时被称为漆园吏。
新京报:除了“松弛感”以外,近年来公共讨论中出现的“躺平”也容易联想到庄子的游世思想。我注意到,你在《游世与自然生活:庄子评传》中提到游世思想背后长期被忽视的复杂性。当个体本质上不想介入社会,但社会又会通过各种方式来干预个体时,由此滋生的一种处世态度便是“游于”社会之中,在看似“不认真”的外表下,隐藏的反而是极富书生气的“认真到较真”。游世思想是否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新的看待这波“躺平”思潮的视角?
颜世安:“躺平”流行好几年了,我看过一些相关的讨论文章。这说法与“松弛”有相似,但不一样,主要是没有自我欣赏,有一种自嘲或冷嘲。“躺平”思潮确实容易让人想到庄子,特别是《庄子》中有关游世的文字。
不过,“躺平”思潮在近几年流行,主要是社会原因引起,不是受什么观念影响。年轻人感觉奋斗艰难,难有出路。这种情况下,类似庄子游世这样的思想观念,就有可能被激活,成为一些年轻人自我放逐的精神支援。我不知道“躺平”与近些年的“庄子热”,是否有这样的联系。
庄子的游世思想有复杂的感情,其中有类似“松弛”,在放弃社会责任和自我责任的同时,有一种自得和自我欣赏;也有在自我放逐中,夹杂自嘲与对社会的冷嘲。庄子的影响,古代与现代也许有一点不一样。
古代识字读书是人群中占比很小的士人,多数民众是不会阅读古书的。能读《庄子》的士人,多少都能理解庄子的复杂,也许更侧重领悟庄子文章的深奥和优雅。现代社会普通大众都能识字阅读,会形成庄子理解品味的变化。也许自我放逐的冷嘲的那些说法,更容易捉住现代年轻读者的内心。
“以天下为沉浊,
不可与庄语”
新京报:不同于大众对庄子思想的“浪漫化想象”,你在《庄子评传》的开篇用了相当的篇幅分析庄子思想的精神根源是对人生痛苦的强烈感受,而痛苦的源头又在于活得太过认真。我们该如何理解庄子这种痛苦意识的形成?
颜世安:庄子思想中的痛苦与认真,是一种个人阅读的理解。不过我与学术界的朋友交流,好像大家有同感,庄子故意游戏调侃的背后,有孤独与痛苦,以及一种很深的激愤。
实际上古代最早的庄子解读,就说出这样的感觉,《庄子·天下》篇是战国道家后学的作品,评价庄子,说是“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就是认为他的游戏诙谐,取笑玩闹,很大程度是来自“天下沉浊”的沉痛感。现代学者的庄子研究,也大都会说到这一点,但较少有大篇幅的讨论。我觉得痛苦对于理解庄子比较重要,所以有一章专门讨论。
痛苦的背后是认真,这较多是个人阅读感受。我们阅读古代思想文本,意图是理解古人的思想和情感。在这一点上,思想史与历史学其他门类一样,以揭示事实为目标。但是古代思想的“事实”不只是文字表面的意思,还有隐藏在背后的情感、心态,甚至有时要去想象写出了文字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才算接近“事实”,就是司马迁说的“读其书,想见其为人”。
这样的理解需要想象,解读的目的是揭示客观事实,可是解读者个人的经验、阅历甚至性格都会产生影响。在别人看来,可能就觉得这样的解读掺杂了研究者的主观理解。说庄子认真,大概属于这样的理解。不同的读者、研究者,在这一点上不一定看法一致。我现在回想起来,早年与学界朋友交流对庄子的理解,好像还真的没有说的“认真”问题。但庄子有沉痛和激愤,这是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
元刘贯道《梦蝶图》,庄子精神的集中体现。
新京报:“游世思想”从这个角度而言即是庄子的自救之道,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寻找出路,于是以一种“不认真”的态度游世人生。但一个“太认真”的人当真能够说服自己“别认真”吗?这样的劝说会不会只是徒劳,就像溺水之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浮起来一样。如何理解这里的“不认真”?
颜世安:“不认真”实际上是所有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对于常人来说,有些事是需要认真的,有一些事(或者说大部分事)不必认真,大致应付、躲避、玩笑对待就可以。
隐者群体的一个特征,是对常人会认真的事,如前程、功名之类,也取不认真态度,逃避或玩笑处之。他们甚至觉得对这些事认真是一种负累。所以隐者通常有一种回到与社会流行观念割离的个人生活,隐者文化的一个核心部分,是如何看待个人生活、自我,就像杨朱派说要“为我”,这个“我”与世俗观念的“我”就不一样。
庄子的认真,我的感觉,是他对“洁净”有特别的期待,所以会觉得世道太荒唐黑暗、人生太痛苦险恶。我承认这是我的个人感觉,如果没有这种洁净感,似乎无法理解庄子以那样夸张的语句述说游戏的道理。
庄子是隐者的一员,他比一般隐者更激烈一些,就是隐者也要认真对待的东西,如日常生活的安宁、健康等,庄子也提倡不必认真,可以游戏、玩笑对待。这种激烈可以理解为夸张的言辞,表达内心的激愤,他个人真实的行为未必这样。
有一些庄子生平小故事在各种典籍中保存下来,这些小故事有编造和夸张的成分,但应该有一些庄子本人真实行为的来历,从这些小故事看,庄子和一般隐者没有特别的不同,没有特别的狂放或怪诞,所以那些夸张的“不认真”的言辞,我个人觉得是一种激愤。
寻求“生命清新”的至高理想
新京报:关于庄子思想的解读中,“逍遥游”一度被认为是庄子所推崇的至高理想的具象。而你在书中谈到,庄子的人生理想其实并非寻求“生命自由”,而是“生命清新”,其中的核心是回归自然的“无我”。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一个把世间的恶看得如此透彻,且几乎自断了所有后路的人,是否还愿意相信“生命清新”的允诺?或者说,在庄子的痛苦意识和生命清新之间,是什么促成了其间的飞跃?
颜世安:《庄子》各篇不同章节谈到人生理想之境,大体可分两层意思。一是生命的自由,就是冲破种种限制、羁绊,自由酣畅地飞翔。这种自由更多地是精神上的,而不是实际行动上的,这一点许多学者都已谈到。
理想之境还有一层意思,是回归自然,其指向不是外部的限制羁绊,而是内心的蔽障,如自我中心、争胜取巧等等。《应帝王》篇有一个寓言,以远古混沌表达自然之境,说混沌开出眼耳口鼻等七窍,就走向死亡了。
意思是说,现实中的人类,他的生命特征(七窍)就包含死亡的种子,不是肉体死亡,而是精神和生存价值的毁灭。人生理想之境指向自然,是面对和解决人自身的内在黑暗,这个理想我在《庄子评传》中称为“生命清新”。
明代《三才图会》中的庄子形象。
《逍遥游》是内篇第一篇,几千里长的大鱼,化而双翅展开如“垂天之云”的大鸟,上飞九万里高空,从北海飞向南海。这个高扬酣畅的“逍遥游”就是象征追求精神的自由,上述第一层意义的人生理想。“逍遥游”也包含自然之境的理想,如后面说到“至人无己”,但这层意思不强,高飞的大鸟主要还是象征追求自由。
大概许多读者都更在意人生的自由而不是自然,所以逍遥游象征的高翔飞扬之境,容易引起普遍的共鸣。但实际上庄子思想中的人生理想,是包含自由和自然两层意思,而且自然之境可能更深刻更重要。逍遥游在主要意义上不是指向自然之境。
不论追求自由还是自然,都有障碍和困难,庄子有时把这种障碍困难说得很严重,如“七窍”比喻的那种人自身问题,几乎是无法战胜的;有时也有外部力量的蛮横黑暗,如内篇说的“造物”。
《庄子》文似乎有一个前后变化,在内七篇如《齐物论》《大宗师》等篇,比较侧重人生的困难,人心的幽暗,常给人一种无路可走的荒诞感,外、杂篇仍有这样的荒诞感,但有些章节显得比较乐观,较容易进入一种理想之境,如《秋水》《知北游》等篇。也就是说,内篇有较强的痛苦意识,外、杂篇较多有的自然理想之境。
痛苦意识到生命清新的变化,或者你说的“飞跃”,好像是体现在不同的篇章,似乎作者的想法情绪有些不一样。这是什么原因还不知道,是同一位作者(庄子本人)不同时期、年龄的作品,还是不同的作者(庄子和后学)的作品,还有待研究。
年轻时读《庄子》爱其自由;
后觉自然才最重要
以下为颜世安自述:
本书原名《庄子评传》,收在匡亚明主编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出版至今已20余年。此次再版,除了少数字词改动,没有做大的修改。本来曾有修改的想法,初版以后不久,我对庄子思想中的一些问题就有新的认识,也写过论文,但这次准备再版,我把初版重读一遍,决定还是保持原样。
大概许多喜欢读《庄子》的人,都会有相似的感受,庄子思如汪洋,文如野马,表达灵动,我几乎每一次重读,都有新的体会。20多年前的写作,是当时的理解,也是年轻时多年读《庄子》的心得,此次重读不禁自问,现在的理解就一定比当时准确吗?
我后来的经验是,每次对庄子文章有新的领会,好像许多具体问题都可以用新的眼光看、新的理解说,但过一段时间回头看,又感到其实仍与旧时见解差别不大,只是表达上有不同。
别有洞天的体察是真实的,与旧见解相似的感觉也是真实的,都源于庄子思想本身的丰富与复杂。所以后来想,初版写作时对庄子的思考,自成一种见解,算是一个“旧迹”,不妨留下。后来的思考如果记录下来,若干时日以后,仍为一种新的“旧迹”。虽然探索永远是必要的,但20年前的旧迹,还是保留原样吧。
借再版之际,说说我的想法。庄子思想的主要议题,不论“游”还是“道”,都有一个理想之境可称为“无我”,《逍遥游》说“至人无己”,《齐物论》说“今日吾丧我”,各篇也都有不同表达。“无我”何意,不同学者也许有不一样的解释,我倾向于一种理解,是“回到原初状态”。
从老子起,谈论道从天地起始说,就是要回到天地原初状态。人效法道,也要回到生命的原初状态。如何回到原初状态,老子即有不同表达,“至虚极,守静笃”是心态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是知识的,“复归于婴儿”是生命的,“小国寡民”是群体的。这些说法都是比拟,共同的意思,是认为现实中人的认知和行为,是一切错误和灾难的根源,所以要否定现实中的“我”,回到人原初的可能性上重建与世界的关系。
后来受老子影响的所有战国、西汉道家文献,都继承了这个回到原初状态的思想,共同用语就是虚静、虚无、虚己、无己等,“虚”或“无”的对象是“己”,就是怀疑和否定人的现实行为习惯。“无我”是一种想象中的原初状态,以否弃现实中的“我”为尺度,表述起来必定虚玄。
汉初司马谈称道家“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就是因为道家的“辞”必须借虚拟的说法表达想象中的天地初始状态和生命原初状态,很难清晰明白。在这个“其辞难知”的思想系统中,庄子又是最特别的一位。
对于回到原初状态,庄子文中有各种奇异的表达,大大拓展了借助自然启示对生命原初可能性的想象。这可能因为庄子思想不仅有老子道论的渊源,还有其他隐者和神秘主义者的经验来源,像《逍遥游》开篇的大鹏与小鸟之辨,《齐物论》开篇的南郭子綦听“天籁”之声,《应帝王》篇神巫季咸相壶子等,都是既有源自老子的观念,又有其他的神秘经验来源,当然还有庄子本人的独创性。
庄子的思想世界如此独特,他来表达“回到原初状态”,体察自然世界的原始可能性,就更加拓展了“原初状态”或者说“无我”的哲思和艺术品趣,当然也增加了“其辞难知”的困境。进入庄子开拓的精神空间,太容易有不同的理解路径和表述。
此外,庄子思想的“其辞难知”还有一个原因,这一点我在写《庄子评传》时就有认识,现在感觉尤其强烈,就是庄子在“无我”问题上思考复杂。以“虚静”“虚己”一类词表达对“己”的反省和否弃,是道家共同观念,但“己”或“我”究竟何指,在不同道家文献中有不同侧重。
多数情况下,“无己”“虚己”要否定的是习惯的思维方式,好恶喜怒的情绪之类,庄子有时也是这层意思,可是有时却是指向人的自我意识,这在精神层面是不一样的。回到原初状态,在许多道家文献中,甚至在《老子》中,都会转为明智,似乎生命原始的能力是被习惯遮蔽了,以“虚无”破除遮蔽,可以更有明智,尤其是政治上的明智,即所谓“君人南面术”。可是在庄子,回到原初状态像是一种灵魂拷问,人的自我中心意识如此根深蒂固,善于弄巧,如何能回归自然初始状态呢?
《应帝王》篇“混沌”章有一个深刻的比喻,人的原初状态,是没有“七窍”的,等到眼耳鼻口一一开出,混沌的原初之人就死了。《齐物论》有“古之人”章,说人的初始状态是“以为未始有物”,没有外部的对象世界意识,实质就是物我未分,没有“我”的意识。这些都是寓言和比喻,但是看出庄子意识到回归自然之难,否弃“我”之难,那几乎是要把人的基本特征去除,绝不同于政治道术派“虚无为本”趋向明智一途。
庄子有一种对“我”之顽固和回归自然之难的深刻省察,有时甚至流露无法逃离“我”之阴影的绝望。《齐物论》“今且有言于此”章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什么叫“一与言为二”?“一”是“万物与我为一”,是回归自然,但是这个道理由“言”说出,“言”后面的那个“我”,“言”作为“我”的见解的表达式,可能就撕裂了自然的淳朴,而且“二与一为三”,这种撕裂一定无可阻挡地扩大它的毒害。
也许因为我自己在学术界工作,对这种“言”的阴暗面较敏感。我们这些弄学问的人,即使表达“道通为一”式的道理,“我”的聪明敏达,相生的沾沾自喜,跟着的名誉心占有心,都会源源而来。
在外、杂篇,庄子提到回归原初状态的“言”,称为“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和“忘言之言”,他说:“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这大概是设想有一种“言”可以脱离“我”的阴影,这是一种观念上的悬想。
事实上,庄子确实设想了可以消除“我”之阴影,回归自然状态的生活,外、杂篇这样的设想尤其丰富,可是庄子思想对“我”的戒惧是贯穿始终的,因此庄子的回归原初状态,有异乎寻常的困难,表述也深奥复杂,想象力尤其丰富。这样独特的“其辞难知”,现代学术解释真的很难找到一种“最好的”说明。
在本书初版“后记”里,我曾设想经过学术界的努力,对庄子思想会形成一种大家共同接受的简明解释,现在对此产生怀疑。除了人性的原因,学者总是要表达“我”的意见,“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几乎不可阻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我”和回到原初状态这个想法本身,是一个借助自然启示的想象,很难有一种说辞能明白表达,新的领悟和解说总会层出不穷。如前所说,即使同一个人,在领悟和说明这个想象时,也会有新的变化。这次再版没有作修改,很大程度是出于上述想法。
年轻时喜读《庄子》,爱其自由,后来阅读渐深,觉得自然才最重要。现在深感自由与自然是庄子思想两个相互缠绕的主题。写《庄子评传》时,偏重讨论自然,自由与自然是何关系,没有很好解释。这个问题确实复杂,我现在也不确定能解释得很清楚。
对我个人而言,庄学中的这两面都有很深影响,许多爱读《庄子》的朋友,可能也有同样感受。庄子那样厌恶规矩教条和假模假式,无疑有一个自由的灵魂,可是庄子又认为人心的危险、每人内心深处的私意和巧伪才是黑暗的根源。从道理上说,对“我”的警惕和对自由的热爱是不一样的,但是在庄子思想中,两者奇特地结合在一起。
我现在想,以后如果有时间和精力写一本庄子的新书,一是想讨论先秦道家在“回到原初”问题上的共同态度以及各种特异表达,还有就是想梳理庄子思想中自由与自然的关系。
采写/申璐
编辑/荷花
校对/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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